我和两人面对面聊了半天，但是他们却看不清我的模样。29岁的王文强，14岁的潘天佑，他们是一对视力残疾柔术选手，昨晚在世运会上为中国夺得银牌。
比赛结束后，走下领奖台的王文强和潘天佑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专访，讲述他们仅仅合练4个月就走上世运会赛场为国争光的背后故事。
临时搭档：15岁的差距，4个月的组合
“家门口的大赛，机会太珍贵了。”说这话时，王文强的眼里分明有光。这位来自四川内江的小伙，是视力一级残疾的柔道和柔术运动员，自从13岁被教练带进柔道队，就开始了“摔出来”的人生：刚开始的三年，他无数次倒地、爬起，练就了扎实基本功；2015年，19岁的他代表中国参加盲人柔道世锦赛，与对手交锋时腓骨断裂遗憾落败；石膏拆了不到4个月，他又出现在全国残运会赛场，为四川队带回一银一铜；2021年全国残运会决赛，他在加时赛掀翻卫冕冠军，终于站上最高领奖台。
比王文强小15岁的潘天佑，则完全是另一条时间轴。14年前，他出生时就带着白化病与严重视力缺陷，发肤皆白、畏光自卑，不愿和外人打交道。转折在一年多以前到来，那时小潘还在四川什邡特殊教育学校读书，在校运会上参加掷实心球比赛的他，意外被前来挑选小队员的四川省盲人柔道队教练相中。从学生变成运动员，刚开始这个少年并不适应，毕竟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生活作息等，都有了不一样的要求，但他没有放弃，而是选择迎接挑战。
练了一年多柔道，潘天佑又迎来了新的挑战，和王文强搭档备战世运会。两人的恩师、内江市少儿业余体校校长朱熙说：“王文强已经练了十多年盲人柔道，有柔道基础转练柔术起步就很高。潘天佑虽然是刚选上来的新队员，但从体重和身高来讲跟王文强配合比较合适。”
互相“伤害”：蒙眼训练里的骨裂与成长
今年4月1日，这对柔术组合正式诞生：一个29岁、一个14岁；一个练了4000多天，一个才练了400多天。
首次登陆世运会的残疾人柔术不是对抗赛，而是“个人防卫策略”的套路展示，按肢体、视力、智力分组，每队须完成6种攻防，裁判员按标准打分。王文强和潘天佑必须在120天内，学会视力残疾人柔术6组攻防套路，目标是“保二争一”。
为贴近真实比赛场景，在训练中王文强也要戴着眼罩，根本看不到潘天佑在哪里，而潘天佑也只能很模糊地看到他，误伤对方是常有的事。两人刚合练了一个多月，有一次教练教了一个新动作，然后潘天佑整个人砸在王文强身上，后者当场肋骨骨裂，康复了半个多月。“其实我们训练和比赛时受伤都是家常便饭了，因为在蒙着眼睛看不到对方的情况下，最开始我是根本收不住劲的，有时一拳过去就带了八成劲，可能就把他打飞出去了。”王文强说，柔术比赛又要学习攻防套路，又要牢记每个动作的时间，身体上不算累但精神上很累，稍微反应慢了就很容易受伤，“今天我们半决赛和决赛两场比赛打下来，我的手、肩、腰其实都受伤了，小潘的情况也差不多。”
但正是在这种“互相伤害”里，两人很快磨出了默契，也成功完成了世运会夺牌任务。“他能吃苦，也比较能接受批评，受伤了也能坚持，非常不错。”在王文强看来，潘天佑是一个非常理想的搭档人选，“毕竟他才14岁，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，已经达到他的极限了。对我来说，能够遇见小潘也是很幸运的，毕竟有一个人不怕苦、不怕痛也不怕累，陪着我一起训练，我们能够一起为国争光，我还是非常感谢他的。”潘天佑也很感谢老大哥的信任：“我的比赛经验比强哥少很多，但比赛时却要带着他打，其实我是很怕拖后腿的，但他一直在鼓励我。”
挑战自己：把“不可能”变成“我可以”
踏上决赛赛场，虽然对手就站在场边，但王文强和潘天佑其实挑战的是自己。那一刻，他们依旧看不见或看不清对方，但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。比赛开始，戴着黑色眼罩的王文强伸出小臂试探，感知“对手”扑来，他侧步躲闪，顶膝退敌，砸拳下压……在队友潘天佑的口令带动下，动作一气呵成。一套动作结束，潘天佑扶着王文强双肩把他带回场地中央，静等下一套动作开始……最后一套动作完成，两人跪地相拥，像两棵互相支撑的树。
“这是世界大赛，而我们是第一次参加这个项目，能拿到银牌已经很不错了。”虽然没能夺冠，但王文强已经很满意，“我们虽然身体有残疾，但健全人能做到的，我们也能做到。”他想把这块银牌送给自己的妻子和女儿，“我女儿到昨天正好是出生两个月，之前我因为备战世运会，也没有太多时间陪着她们，其实心里还是挺愧疚的。”
比赛结束，回归生活，王文强和潘天佑依旧要面对黑暗。前者的眼睛已恶化到近视1700度加800度散光，生活中要靠近视镜才能简单自理；后者走路仍然会很慢，因为一米外的东西就看不清，走快了怕撞到东西。
但是，体育已经改变了他们。王文强说，开始练柔道之后，自己慢慢改变了三观，改变了做事的方式，也变得更有信念：只要你努力拼搏，就会有收获。潘天佑说，练柔道不但让自己走出自卑，也变得更加坚强，“我觉得自己比以前强大了许多。我以后的目标，就是继续好好练柔道，成为一名更出色的运动员。”
采访结束，夜已深，王文强和潘天佑并肩走出体育馆。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，一个高，一个矮，却始终并肩前行。他们看不清彼此，却用口令、伤痕、信任和默契，成为对方最大的依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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